朱嘉明:预测与判断全球经济趋势——新的认知框架与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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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资产研究院

来源:数字资产研究院CIDA     作者:朱嘉明

3月13日,数字资产研究院、零壹财经·零壹智库以“全球金融市场大震荡”为主题,联合举办了线上闭门研讨会。数字资产研究院学术与技术委员会主席朱嘉明,数字资产研究院理事长、梧桐树资本董事局主席黄江南,复旦大学教授韦森,东方证券高级宏观研究员陈达飞,零壹财经创始人、数字资产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柏亮,零壹财经合伙人、副总裁、零壹研究院院长于百程等人就当前全球面临的危机发表了各自观点。 

朱嘉明在演讲中表示:我们原来认为进入信息时代和大数据时代以后,人们对于经济的预测能力,特别是对于经济危机的预测能力会不断增强,但是事实证明这样的判断是过于乐观的。在当前全球新危机蔓延的背景下,需要有一个新的时间框架和时间尺度,以求改善对现实和未来的判断。现在已经和正在呈现各种类型经济危机的频率增加,周期缩短,对实体经济和民众的生活影响不是增强而是削弱的趋势。

以下为演讲正文:

韦森教授的发言相当深刻,他提出了现在的金融危机是否可以引发全面“萧条”问题。或者说,现在资本市场领域的困境是不是代表着“衰退”的到来。零壹财经于百程的综合报告,则特别强调了在进入到数字经济时代之后,资本市场的危机和先前的非数字经济时代的危机有什么差别?黄江南的重点是:解释当下的金融危机,股市波动,需要置于在从工业经济和物质经济向观念经济全面转型的大背景之下。

我今天谈话的题目是:“对认知世界经济的时间框架与尺度”,还有一个副标题,“兼谈预测与判断全球经济趋势的困难所在”。


我的核心思想是,面对当下的各类危机,包括金融危机,以及未来趋势,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处境,自己设定的时空边界,和自己的利益结构来判断和认识现在,来预测未来。为此,人们的认知差异巨大。所以,需要讨论一个比较完整的时间框架和尺度。为此,讲以下四个问题和一个结论。

01 
我们处在什么样的时间框架里?

进入和理解世界经济领域,一定会触及不同的时间概念,当然就需要建立一个时间框架:

以下罗列的是经济领域中不可逾越的时间概念:

  • (1)在工业社会,存在物质生产所需要的时间。
  • (2)在资本和金融领域,存在资本与金融市场的时间。
  • (3)宏观经济活动与商业周期不可分割。韦森教授刚才提到的“朱格拉周期”,一般在十年左右,就是一个周期时间。当然还有康德拉耶夫的六十年的周期,即长周期。
  • (4)经济是有发展阶段的,罗斯托提出了经济发展的基本阶段。经济阶段需要以“百年”作为单位。

此外,还有“时代”的概念。我们所讲的“工业时代”,“后工业时代”,“信息时代”,以及“数字经济时代”。在英文中,时代和时间(Time)在很多时候是通用的。中文语境则是分开的。

之所以罗列上面这些不同的时间概念,是希望人们提出任何经济问题,需要以特定的时间概念作为前提,选择特定的时间维度,否则就会陷入时间概念的悖论和混乱。

如果对以上的生产时间、资本时间、商业周期时间、经济发展阶段时间、或者时代时间进行归纳,可以分为四种基本类型的时间。

第一种类型是基准时间,即基于日历时间和数学时间为单位的时间,这是很容易测算的。基准时间可以理解为牛顿时间和马克思的劳动时间的重合,工业时代物质产品耐用性时间程度对经济周期影响显著。基准时间是重要的,没有这个时间我们所有的讨论将变得非常困难。

第二种类型是历史时间,例如产业革命,经济结构演变,科技进步,气候变迁,以及经济发展动力的变化,都属于历史时间。历史时间是相对长程的、动态的。如果没有历史时间维度,人们很难把所处的时点,所遇到的经济现象,置于历史性的动态的状态之中。

第三种类型是抽象时间,即思想文化,社会制度问题,即历史时间背后深层的原因,都构成了一种抽象时间。抽象时间是深层性时间,隐蔽的,是难以用数学和模型表达的。 

第四种类型是社会心理时间,社会心理时间并非是每个人心理时间的总和,本质上是社会主体对经济生活目标,或者是江南(指黄江南)刚才所讲的“希望”目标的预期时间。社会心理时间对每个人会构成极大的潜在影响。当然,每一个人,每一个社会,社会心理也好,个人心理也好,对时间的理解和判断跟真实时间永远是有差距。但是,信息社会正在改变社会心理时间的模式。

我将基准时间、历史时间、抽象时间和社会心理时间,称之为指出时间框架的四个支柱。

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讨论问题的时候,会自觉和不自觉地不断改变时间概念和移动时间框架的。今天,认知世界经济的危机、演变和趋势,确实需要同时使用基准时间、历史时间和抽象时间,否则很多问题都说不清楚。历史发展到今天,时间框架不断改变,牛顿时间或者马克思的时间或者工业生产的时间,其重要性在下降;而所谓的历史事件,社会心理时间的影响力不断上升。

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一个问题,涉及了时间概念“群”,时间维度,时间基本框架。

02 
我们应该用怎样的时间尺度来思考?

第二个问题,谈谈时间尺度。讨论所有的金融危机,货币危机,当下的经济危机,或者经济波动,都会涉及所谓的时间尺度的问题。

关于时间尺度问题,有三个方面最为重要:

  • (1)所面对和处于的经济状况究竟是长期的,还是短期的?
  • (2)如果是长期的,那么到底有多长;如果是短期的话,那么到底有多短?
  • (3)时间过程的速度,即动态思考。核心是快还是慢,快有多快?慢有多慢?影响快慢的基本要素是什么。

进一步,在讨论长期与短期的问题时,还会涉及探讨到底其背后的原因属于偶然性的,还是所谓必然性的,是外生的变量,还是内生变量所决定的;至于速度,决定于结构性的因素,还是单一的现象影响。

在今天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时间尺度之间,常常会发生严重的错位,很难找到一个单一的尺度来衡量现在现实世界的经济现象。所以,在分析任何经济现象的时候,不得不同时诉诸不同的时间尺度,这种不同时间尺度的衡量很容易导致错位,形成结构性的混乱。为此,人们寻求所谓的“指数”方法。但是,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指数”,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局限性,包括“恐慌指数”。

03 
历次危机的比较:差异与规律

现在,以前面所提出的时间框架和时间尺度,比较当下危机与历史上危机。比较的对象可以是1929年、1987年、1997年、2008年以及此次2020年的数次危机。

我现在提出8个主要指标,寻找它们之间重大的差异。

  • (1)时点。有黑色星期一,黑色星期四,黑色星期五。很是神秘。
  • (2)直接诱发因素。
  • (3)扩散速度。
  • (4)扩散强度。
  • (5)持续时间。
  • (6)影响区域。
  • (7)扩散的机制和模式。
  • (8)主要后果。1929年的危机后果直接和间接导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战。

如果以上面8个方面比较的话,还会找到经济危机,或者金融危机的若干趋势:

  • (1)诱发的元素越来越多元化,开始从单一化向多方面转化。
  • (2)突发因素和偶然性因素的地位上升,非线性特征强化。此次危机与新冠疫情有关,等于病毒与全球宏观经济发生了连接。
  • (3)扩散的速度加快。
  • (4)周期性缩短。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机不过持续了一年左右的时间。
  • (5)一方面对实体经济影响力衰弱,一方面对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影响增强。
  • (6)政府反映和应对能力增强,政府财政政策作用继续有效。
  • (7)国际合作方式增多。
  • (8)对民众个人生活影响力度减弱。
  • (9)全球经济承受能力大为增加。

这种情况证明,因为时间框架和时间尺度效应的存在,导致过去股市危机或者资本市场危机剧烈性得到分散和发散,减少了传统的冲击力度强度。

04 
为什么未来的因素会影响现在?

现在,讨论究竟是“长程与未来决定现在”还是“现在决定影响长程与未来”。如果我们将“历史时间”、“抽象时间”、和“社会心理时间”引入到对现实全球经济的分析,我们很容易接受是“长程与未来决定现在”,而不是“现在决定影响长程与未来”。也就是说,今天看到的危机,更多的是由未来的因素所影响和决定的。例如,正在形成的“数字经济”或“观念经济”,已经开始发生影响。

未来因素对当下的影响力集中在这样几个方面:

  • (1)全球化的积极和消极的两面性越来越充分地显现。2月29日至3月6日的《经济学人》杂志的封面题目就是新冠病毒的全球化(It’s Going Global )。可以肯定的是人类“以邻为壑”的时代确实在结束。
  • (2)全世界的经济制度正走向趋同化,福利制度在蔓延和进化。
  • (3)是机构,而不再是个人影响资本市场。记得在1987年那场危机时,我本人在纽约,当时有若干个人自杀。现在已经很少听到因为股市崩盘,个人自杀的案例。这是因为股市的主体早已从个人转变为机构。
  • (4)资本经济周期影响普遍下降,而科学技术开始改变和影响着经济周期。


《经济学人》杂志封面题目:新冠病毒的全球化(It’s Going Global )

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不可能完全依赖过去对经济危机或者金融危机、股市危机的经验来分析和理解现在所呈现和经历的股市和资本危机。

05 
背离“帕累托改进”的历史趋势

经济学存在 “帕累托改进”(PERETO IMPROVEMENT)的理论。但是,至少从上个世纪中后期开始,一次又一次的经济和金融危机的发生,特别是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表明,全球经济不仅没有呈现逼近“帕累托改进”,而是显而易见的背离“帕累托改进”。


意大利经济学家、社会学家维尔弗雷多·帕累托(Vilfredo Pareto)(1848年7月15日 - 1923年8月19日)

我们原来以为进入信息时代和大数据时代以后,人们对于经济的预测能力,特别是危机的预测能力会不断增强,但是事实证明这样的判断是过于乐观的。那么,我们到底处于怎样的时代?我们处在一个急剧背离“帕累托改进”的大趋势之下。这是一个眼花缭乱的时代:一个每个人都感到唯有“不确定”是“确定”的时代;一个从微观到宏观,从个人到国家“计划不如变化”的时代;一个“心理波动重于物理波动”的时代;一个“东方与西方没有界限”的时代;一个“解构”远远快于“建构”的时代。


我自认为还是一个经济学人。处于这样的时代,所有的经济学家不应该为不能够预测未来而蒙羞,因为经济学过去讨论的经济活动均衡状态已经被被非均衡所彻底替代。


本文作者手稿

我的结论是:我们未来所经历的危机不会常态化,但是,频率还会增加,周期继续变短,对实体经济和民众的生活影响力有时增强,有时削弱。人类社会结构的改变、制度的转型将持续进行。人们常说的资本主义制度,其实是在特定的历史维度中,物质、财富在时间和空间不断改变的过程,说到底,是一种“时间运动”。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需要引入一个新时间框架,包括前面所说的基准时间、历史时间、抽象时间和社会心理时间的理念,以及这几类时间之间的关联性,并同时考虑在这样时间结构下的广义“空间经济”。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