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个想法植入十亿人的脑子里,炸弹和代码哪个更好用?|中本聪与炸弹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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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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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人是观念的囚徒。世界上有一群人不爱钱财、不爱名利,但他们却宁愿牺牲一切,来传达自己的某一个想法、某一个观点。这些观点有好有坏,甚至有利有害,但他们都坚信自己的想法可以改变世界。翻看炸弹客和中本聪的故事,难免让人感觉他们其实都是这同一种人。这篇文章就来聊聊这两个人作为观念囚徒的宿命。有时候,我喜欢给完全没听说过区块链的人讲两个版本的故事,其中最经常讲的一个是密码学、金融和公共账本,另一个则是下面这个故事。




炸弹客

1978年5月25日,一个故意写错地址的包裹被送到了芝加哥大学。随后这个包裹被退回给「寄件人」,也就是美国西北大学的工程学教授:巴克利·克利斯。巴克利教授收到包裹后觉得非常奇怪,因为自己从未寄出过这一个包裹。他委托一名校警替他打开包裹,在打开的瞬间包裹突然爆炸,校警当场被炸至重伤。

这个故意写错地址的包裹,里面藏着一颗手工制作的“土炸弹”。这颗炸弹揭开了一场长达18年的追缉行动,美国联邦政府把它称为FBI历史上最昂贵的调查。从1978年至1995年,恐怖分子一共寄出了16枚炸弹,对象是不同的大学和航空公司,最终造成死亡3人,炸伤23人。警方在18年里一直无法准确锁定犯罪嫌疑人,因为这一系列炸弹案的制造者是一位高智商的数学博士:被称为「炸弹客」的泰德·卡辛斯基,16岁考进哈佛大学,博士毕业论文据称全美只有十几个人能看懂,同时也是伯克利大学史上聘请过的最年轻的教授。

1995年4月24日,持续作案的卡辛斯基给美国多家报社及杂志社发了一封信件,信上他承诺:如果《纽约时报》及《华盛顿邮报》愿意刊登他的3万5千字的学术论文-《论工业社会及其未来》,他便会停止持续18年的连环炸弹案。美国联邦调查局最终以「阻止炸弹案再次发生」为由,允许刊登其论文。《论工业社会及其未来》解释了卡辛斯基的犯罪动机:他认为工业文明使人类丧失自由,科技发展给人类带来灾难。因此他把推动科技发展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列为目标,希望用炸弹引起人们注意,最终以科技倒退的形式,达成人类自由的解放。

在发表论文后,不少无政府主义者、少数卢德分子及极端主义者成为了卡辛斯基的支持者。但更富有戏剧性的是,这篇论文最终也导致了卡辛斯基的落网——他的弟弟大卫·卡辛斯基发现论文与自己哥哥的写作风格及信仰极为相似,而在论文发表前,大卫的妻子琳达就曾经怀疑泰德就是炸弹客。于是大卫向美国联邦调查局提供线索,最终泰德·卡辛斯基在1996年被捕。

落网后,卡辛斯基拒绝了法院为他提供的律师。他承认自己就是寄出炸弹的元凶。法院最后判处其无期徒刑。炸弹客的故事,最终停留在了监狱里。

比特币

2008年发生了另一个更有趣的故事。

有人在 metzdowd.com 的密码学邮件组里发表了一篇 9 页长的论文,叫《比特币:一种点对点的电子现金系统》。这篇论文详细描述了如何建立一套去中心化的电子交易系统,这个系统最大的特点是不需要建立在交易双方相互信任的基础之上。很快,2009年1月3日,这位化名为中本聪的论文作者开发出了第一个实现比特币算法的软件,并进行了首次「挖矿」,获得了第一批的50个比特币。这50个比特币也标志着一个史无前例的新金融体系的正式诞生。

这套新金融体系的构想,起初吸引了一小群密码朋克和技术极客的注意。他们聚集在bitcointalk的论坛上,讨论这项技术未来可能的发展。2010年12月5日,在维基解密泄露美国外交电报事件期间,比特币社群呼吁维基解密接受比特币捐款以打破金融封锁,但中本聪则表示坚决反对,他认为比特币还在摇篮中,禁不起冲突和争议。七天后的12月12日,中本聪在比特币论坛中发表了最后一篇文章,随后便不再露面,电子邮件通讯也逐渐终止。

但比特币在这之后却开始了自己的野蛮生长之路。bitcointalk的论坛上,密码朋克和技术极客们自发地使用比特币做各种各样的交易。除了那个著名的披萨故事之外,还有许多人想出各种各样的交易场景:有人创建了数字货币领域的新闻订阅服务,订阅这一服务,你不仅可以收到每天数字货币领域发生的新闻动态,还将获得系统奖励的比特币。广告商则可以在订阅服务上通过比特币投放广告,这也是读者获得奖励的比特币的来源。用今天时髦的话来说,这套服务就是「阅读即挖矿」;还有人创建了付费图片服务,上传自己的图片可以获得一定的比特币收益,因为别的用户只有付一定的比特币才能解锁图片更高清的分辨率。

这些论坛上的讨论和自发的交易行为,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比特币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比特币的阵营,比特币的价格也从最初「400个比特币:1美元」的汇率,在交易所普及之后一度创下逼近2万美元的历史最高交易价格。尽管最终的事实证明,中本聪关于点对点的电子支付系统这个概念并没有完全在比特币身上得到验证,但比特币却因为2100万个固定的货币发行量和长久以来社区发展积累下来的信仰,成为了一种新时代的数字黄金。人们把自己手头上的金钱换成比特币,期望自己的财富得到保值。

两个相似又相反的故事

如果你去比较卡辛斯基和中本聪这两个人的故事,你会发现一些特别有意思的东西。他们身上有某种相似性,但最后却发展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极端。

两人都有各自坚信的理念

卡辛斯基是数学博士,中本聪是密码朋克。两个人都是无政府主义者,但他们各自坚信两种不同的理念,这两个理念甚至看起来是完全背道而驰的:一个希望科技倒退发展,一个希望科技向前跳跃。卡辛斯基认为人类对机器的依赖,使人类失去了自治的能力,科技反过来剥夺了人类的自由;中本聪则相信借助密码学技术、博弈论和经济激励制度,人们完全可以步入一个新的点对点电子支付时代,旧有的金融系统在这套崭新的数字货币面前本该遭到淘汰。

这两个理念往前后方向伸展,目的都是为了远离现在这个原点。因此这两个理念一定程度上也获得了某些相似的地方。比特币认为交易可以在无需互相信任的点对点网络中完成,不需要中心化的机构作为信任背书,比特币消除了交易的中介;卡辛斯基认为科技与工业的发展只会产生两个结果,一个是让人们被机器直接管理,一个是被机器背后的少数精英管理——两者似乎都想要消除社会里的某些垄断机构。

而且,你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两个人是真的很信仰自己秉持的理念,他们绝对不是把信仰与行为分开的那种人。卡辛斯基在30岁的时候找了一块森林隐居,他自己动手在森林里搭建了一座木头房子,屋子里没有电灯、电话、自来水等任何现代化的生活用品,平日里他吃自己种的菜、猎的食,晚上则点蜡烛看书,砍柴做饭取暖。他亲身过着科技倒退的原始人一般的生活;中本聪则从发表论文开始就一直沿袭密码朋克的特点保持匿名。在网上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只留下一个孤单单的化名,一篇9页长的论文,一些论坛的回复帖子,以及一个电子邮件。

两人各自采取了不同的手段来宣扬自己的理念

卡辛斯基通过制造炸弹袭击案来获得公众的注意力,他用恐怖事件威胁警方与报社,从而发表《论工业社会及其未来》的论文,试图唤醒“沉睡中”的人们,让自己的理念得到最有效的传播。中本聪则通过密码学技术把自己关于比特币的构想实现了出来,然后利用经济激励机制的巧妙设计,使得尽可能多的人因为追逐利益而参与到这场伟大的金融变革中来,从而传播数字货币这一思想理念。

卡辛斯基宣扬自己理念的手段是「破坏」。在《论工业社会及其未来》论文中,他这样写道:“假如这一体系(工业-技术体系)崩溃,结果依旧会十分痛苦。但是体系规模越大,崩溃造成的结果就越可怕”,所以不如用寄出的土制炸弹尽早破坏现有的这1一工业技术系统;中本聪宣扬理念的手段则是「建设」。现有的金融系统太落后,那么何不在足够远的地方,另起炉灶,建设另一套系统?只要这套新生的系统足够强大,成长速度够快,人们迟早会转移过来。

两人最终都从公众视角里消失了

卡辛斯基和中本聪最后都消失了:一个人的故事终止于监狱,一个人的故事终止于互联网。但两个人消失后,各自所信奉的理念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发展。卡辛斯基消失后,他的理念很少再得到大家的注意。在狱中,有人问卡辛斯基是否担心囚徒生活会让他变得癫狂,卡辛斯基回答:“不会。我担心的是我会适应这个环境而不再憎恨它。我害怕我会忘记,忘记那些山,那些树,忘记与自然接触的感觉”;而中本聪消失后,比特币却一直常存下去,度过了十个年头,甚至派生出了继互联网之后最引人注目的新兴领域——区块链。区块链所倡导的“去中心化”理念,也因为中本聪的消失,而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完满。

区块链将变成一个大型的社会实验场

令公众恐惧,或者令公众疯狂——暴力和利益从来都是一个社会最有效的管理手段。卡辛斯基和中本聪各选了一边,最终收获了完全不同的命运和结果。

《盗梦空间》里说,要改变一个人的行为,最有效的方法是在他的脑子里植入一个新的想法。这颗想法的种子可以很微小,但它会慢慢长大,拥有改变人心的最强大的力量。10年前,中本聪用一份9页长的论文介绍了一个关于数字货币的新想法,今天这个想法变成了一座价值8000亿人民币的数字黄金;40年前,卡辛斯基用一颗炸弹向世界宣誓自己的理念,今天这个理念已经消亡,他则沦为臭名昭著的罪犯。匪徒和英雄,也成为了一个硬币的两面。

也许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为了传播或者阐述自己的观点,将区块链上的dapp和游戏变成一个个大型的社会实验。今天的区块链世界将会变成一个大型的社会实验场。在互联网时代,把你的想法变成一个软件,需要一定的可持续的“商业模式”,只有这样,这个想法才有可能拥有足够的生命力传播到世界各地。但在区块链上,只要你拥有发布智能合约的能力,你就有可能把自己的理念传播出去。因为运行在区块链上的软件是去中心化的,它无法被关闭、同时抗审查——更重要的是,运行在区块链上的软件是和“钱”直接绑定在一起的,而“钱”或者说“利益”——是一种相比于技术更直接的力量,它能搅动的潮水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中本聪带来了一个最大的创新正是比特币的经济激励机制。

一个无法被关闭、抗审查、同时将观念与利益绑定在一起的软件,本质上和卡辛斯基在木头房子里制作的一个炸弹包裹没有太大的区别。包裹在邮件快递的系统中,经由一个个人的流转,从一个城市送到另一个城市;区块链上的软件,经由一个点对点的网络,从一台台电脑上广播出去,无数节点将因为利益参与到这个软件的运转中。只要有合适的机制,在区块链上发布一个软件,用这个软件来传递一个想法,它所能引起的影响,并不比一颗炸弹包裹的引爆来得小。

在最近我们已经看到了无数这样的例子:fomo3d在区块链上建造了一座24小时永不停机的全球赌场;pixelmaster在加密经济里举办了一场史上最贵的虚拟地产交易;bitcoin challenge则在密码朋克的运动中制造了一张价值1400万的比特币藏宝图,全球无数狂热者一起参加了这场宝藏探险活动。这些游戏在短时间内所引起的注意力超出许多人的想象。未来会不会出现一种新的“游戏”,它借助机制和利益吸引大量人参与,但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传达某一条信息,这条信息是一个新的想法、新的理念、新的观点,一个作者想要被全世界的人都听到的idea?

唯一的问题是,你无法预知躲在这些社会实验背后的人究竟是匪徒还是英雄。正如“钱”可以瓦解“秩序”,也可以在“无序”中建立“有序”。在大量用户随机、投机、互相博弈的混乱中,“钱”的力量可以用来搅乱人心,也可以用来激励正确的行为。

这是区块链之所以充满争议、也将一直充满争议的原因。当越来越多的人尝试在区块链上传播或者阐述自己的观点,台下的人们则需要通过自己的亲身利益,对这些观点进行投票。这场社会实验,既是密码朋克和黑客精神的一次复苏,也是人类对自己走向何方的探寻。它充满未知,但足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