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AI来敲门，电影人的态度是什么？

图片来源：由无界 AI生成

随着生成式AI的不断进化，AI已经成为电影圈的热门话题。

即将结束的第七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上，一大主题就是“电影科技”。基于对AI与影像间关系的关注，本届平遥电影展主海报就是由艺术家海杰在卓别林《摩登时代》的基础上由AI所生成。

贾樟柯在本届影展上的多个场合都谈到了AI。近日，携电影《红毯先生》参加平遥电影展的宁浩表示自己不会被AI取代，因为AI的数据来自于已经发生的东西，而不会想象和创作东西，但宁浩透露导演郭帆对AI不断地进步而感到焦虑；而携电影《狗神》参展的法国名导吕克·贝松也表示AI只能创作《狗神2》而不能创作《狗神》。

而获得“卧虎藏龙东西方交流贡献荣誉”奖项的导演黄建新表示，AI给中国电影带来了巨大的挑战，“我们对AI（的态度）一定是交朋友”，并表示在未来AI系统下的影视工作，将“更可能完成比现在更接近你心之所想的艺术形象。”

体现对AI时代的思考，平遥电影展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长聘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张昕与所带领的“建筑交叉探索小组”一起共同带来了由AI生成的三分钟短片《他们说》，将卓别林、费穆与罗西里尼用AI融合在一段影像之中，该片由贾樟柯撰写脚本。

AI短片《他们说》画面

本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也以短片《他们说》为契机，举行了名为“当AI来敲门”的对话交流论坛，由平遥电影展顾问、平遥电影宫设计师廉毅锐主持，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长聘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张昕，城市与建筑研究学者、建筑评论家周榕教授，以及上海温哥华电影学院电影制作系高级讲师奥黛·阿瓦迪亚，一起探讨了AI作为时代最新技术对于影像、表达的影响。

以下为本次会议部分对谈节选。

《当AI来敲门》主题交流

廉毅锐：

请张昕老师介绍一下他们“建筑交叉探索小组”如何在很短的时间内制作这部短片，以及“交叉”之意义。

张昕：

今年2月份的时候，我们在研究春天的三年级课程，课俗称叫大师班，今年就想拿一组来做一下交叉探索尝试，……我本人并不以这个工作为我的学术的路线，我们只是教学探索，所以找到哈佛的闵嘉剑和于博柔，我们来商量做什么题，最后我们商量一个题目叫做“AI生成式影像”，但是要跟建筑挂钩。

八周时间，所以我们的题目叫做建院未来畅想2035AI生成式影像，过程中3月、4月赶上人工智能工具涌现，它的结果超出了教师开始那一刻预料，我们认为五组同学应该是风格一致的影片，最后各自探索自己的技术流生成不同风格的影片，取得非常好的反响。

……

这个事结束以后，经由廉老师推荐，贾导发出了创作AI短片作为开幕式短片之一的邀请，这里面有一个比较大的不同，原来的课程作业是一个开放式结局的，探索八周的时间点截至是什么就是什么，现在贾导发出的邀请其实是一个命题作文。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长聘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张昕

我印象特别深，我快速的组了一个群，有原来的两位老师和同学，我发的第一条微信，介绍这个事以后说了八个字，我说“难度不大，曝光度高”，今天回忆起来前四个字说错了，工作流和八周探索不一样，拍脑子以为难度不大，其实难度还有。

还有另外一个我们作为课程特别追求“AI度”，意思是你所有事必须是AI，我们知道有一个工具可以把东西抹的很完美，我们认为这类工具不够AI，所以你要熬夜熬足够长的时间做特别精美的片子，我们课程里要求不熬夜，当然我们同学们也熬夜了。

但是这次片子有几个特点，使过程比较艰辛，一个就是这几个人除了卓别林以外，他存世的图像非常少，费穆先生照片非常有限的，再有他片子讲的是真人，不是风格化成为动画风格人物，动画风格人物像或者不像都可以接受，真人必须像，过程当中前三分之一的时间还没有解决它像本人这件事，一动起来转场还不像，过了三分之一时间完全没有信心做成，哈佛两位老师也参与其中探索技术流，基本在离交稿三分之一、三分之二的时间才确定片子能出来日赶夜赶赶到10月10号去上映。

大家看到整个影像有很多粗粒、粗糙，跟电影比品质要差很多地方是我们为了追求AI的度，看起来是AI工作，看起来你没有很费力留下来的这些切口，或者叫提示点，这是大概的过程。

廉毅锐：

奥黛·阿瓦迪亚是上海温哥华大学的老师，是资深的制片人，张昕教授从城市方面切入影像，奥黛·阿瓦迪亚小姐直接电影行业从事对于影像AI方向研究，所以现在有请奥黛·阿瓦迪亚来谈一下她对于AI影像以及交叉之间的关系。

奥黛·阿瓦迪亚：

在电影制作领域，AI是一门新兴的技术，它已经展现出了非常强大的潜能，可能它还不一定那么的完美，但是它的潜能已经显而易见。

AI作为一个强大的工具，对于导演在内容创作方面一定会起到非常大的帮助，但是跟原来不同的是因为电影制作，电影的产出是一个团队协作，也是一份团队的工作，但是随着AI的到来，导演可能更多的跟AI进行互动，与AI进行工作，他和团队成员之间的脑力激荡和团队成员之间的互动可能会有所折损，这可能是我们需要意识到的一些问题。

上海温哥华电影学院电影制作系高级讲师 奥黛·阿瓦迪亚

从美学角度可能我们会有一个转型，从原来比较有个人风格的一些摄影和美学的创作更加转向了一种AI的模式，可能也会预计到有一些持保留意见的学者也好、从业者也好，他们会站出来去反对AI作为工具进入太多的影视创作和美学探索，他们会更加倾向于保留原来美学的模式，对此我本人也是非常期待看一下它发展的趋势。

廉毅锐：

感谢奥黛·阿瓦迪亚电影与AI表达方式上的一种态度。对于AI的态度来说比较复杂，每当时代面临湍流之势，人们都会对它有着不同的态度。……周榕老师向来在评论界以观点尖锐、语言犀利，毫不留情作为他的标签，我们也想听听观点鲜明、语言犀利、毫不留情的周榕老师在AI这个词汇出现的时候，您是怎么样看待？

周榕：

因为确实过去这大半年，还不到一年，随着ChatGPT出现，AI整个领域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崛起阶段。在我看来在过去非常短的时间内，AI的崛起速度是惊人的，在历史上任何一个技术都没有达到这样的一个状态。我们以往的技术都是可以自我繁殖的，它可以带来技术本身的进步，但是进步第一是要借助于人类，借助于人类很多外部工作，第二是有脉络可寻的。

但是AI技术就发生了一个很恐怖的事，我们搞不清楚它，我们看到了技术的起点，我们也看到它的输入，我们也看到它的输出，但是我们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很多人把AI形象称为“白箱”，我们知道输入了什么东西，哪些信息，然后也完完全全的清楚它中间每一步的算法机理都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是输出的结果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城市与建筑研究学者、建筑评论家周榕教授

在这么一个情况下，我们人类确实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人跟技术的关系可能需要重新调整，我们还是不是把技术看成仅仅是附属于人的工具，还是说已经出现了除了人之外的第二个智能物种，有一个新的智能物种有可能已经出现。我对AI的看法，它是重新崛起的第二个智能物种，这是第一个。

第二个我觉得是让人类去反思自身。实际上历史上每一次技术崛起都是会让人类的自信心得到空前的膨胀，它其实都是在有助于人类的傲慢、自大，很愚蠢的东西放大它，但是AI的出现让我们突然建立起一个智能的参照系，参照系里面发现人其实是相当愚蠢的，我们发现AI理解语言的方式比我们更尖锐、更深刻、更细腻，这种理解就比我们对于语言空间的理解要强太多了，这是人类面临认知的世界和AI认知世界彻底的不同。

第三，更重要的一个，随着技术进步，人类会在反思，我们人类到底独特性在哪里，到底还有什么是不同于其他的物种的东西。人如果就等于一个智力的载体的话，AI的出现把人所有尊严打到底了，人除了能力之外还有什么。非能力的部分，比如人的灵魂和情感的东西，非直接输入到世界有直接的反馈的这一部分，人真正的东西能不能浮现出来，这是特别有意思的问题。

廉毅锐：

我记得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神鞭》中有一句经典的台词，叫“鞭儿减了，神留着”，我们在冲击之下，我们会抛弃掉什么，什么是我们的“鞭儿”，什么是我们的“神”。

奥黛·阿瓦迪亚做电影，叙事、画面都是人类的表达，当我们也面临冲击的时候，请奥黛·阿瓦迪亚谈谈看法。

奥黛·阿瓦迪亚：首先我还没有看过这部影片，但是很感兴趣，有机会想看一看，但我多少能够猜测到感知你所要表达的意思，作为电影人，其实我们在创作的过程和模式是会受到冲击和改变的。

随着AI的到来我们的创作始于先让AI提供很多的参考信息。我们与过去区别不再会深入挖掘自己的潜意识，我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这种从内在思考的驱动力就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这一点其实也是我会担忧的一点，这种冲击我的感知不认为是一个好的因素，当AI给到我们的变化。

其实作为电影工作者来说，最主要的还是要保留我们作为人对于人性的探索，这是我们的核心价值和核心的原则，在上海温哥华电影学院我们也会把AI作为一种工具引入到电影课程的授课当中，我们也去教授学生怎么样用AI来辅助我们去做一些影像，做一些片段。

很多学生直接会问，我干脆就让AI来帮我搞定一切，用ChatGPT帮我写剧本，作为教育工作者和影视工作者我们要竭力杜绝这一点，始终要明白这一点，AI不管它多么的奇妙，多么的强大，它始终是一种辅助性的工具，它能够帮助你去完成创作当中的一些事情，可是最主要的探索和创作的过程，这种驱动力还是要来自作者本身，来自学生，来自每一个电影人的本身。

主观能动性和自我的创造意识还是非常重要，因为AI作为一种工具只能告诉我们其他人喜欢什么，其他人的想法是怎么样的，但它不是我的想法，所以这一点是非常强调我们还是要主动创造一些告诉工具我们想要什么。

目前而言AI使用的行为准则，或者说伦理学它还不够成熟，这是作为电影工作者，电影教学工作者现在会比较担忧的一点，我们如何去教导我们的学生AI的使用规范，因为很有可能在不经意当中你的无意之举就会伤害到其他人，所以AI伦理学是我们需要去直面的一个问题。

但非常确定的是要拥抱AI。